我是一個電視制作人,文學是我青年時代的夢想。 31歲那年我赴美留學,進入電視傳媒專業(yè)攻讀碩士學位。完成學業(yè)后開始了電視制作方面的職業(yè)生涯。
文化有其傳承力和影響力,我們雖然客居異鄉(xiāng),但這個異鄉(xiāng)是一個文化融合的國度,我為能有這個參與交流的機遇而慶幸。
在來到美國十年后,我開始重新拿起筆進行早年曾經(jīng)嘗試過的小說創(chuàng)作。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美國愛情》2001年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 聚焦留學生陶歌三段充滿了戲劇性的感情生活。該作品入選南開大學美國華文文學選讀《華人的美國夢》。
該小說的創(chuàng)作緣起于當時我住在舊金山,時常有幾個留美的朋友來我的住處訴苦,一個是已經(jīng)離婚很久的,一個剛剛離婚,還有一個正在鬧離婚。他們的職業(yè)不同,年齡也有差別,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是來自大陸的留學生,有的是在出國前就結(jié)了婚,有的是來到美國以后才認識結(jié)合,他們來我這兒訴苦,因為我是一個耐心的聽眾,還因為我是旁觀者。常言道旁觀者清,于是我的話對他們極為受用。
聽的故事多了,積淀下來就想把這些書寫下來。于是我就一直在想,為什么我的朋友們會有這樣的不幸,這樣的苦惱,不論是年長于我的,還是年輕的。夫妻未必是同志,同床異夢還不足以離婚,但離婚必定是志不同道不合。
小說主人公陶歌的三段感情充滿了戲劇性。他來到美國開始了艱苦的留學生生活,在餐館打工,在路邊為游人畫肖像??墒撬钠拮訁s責備他在美國致富的道路太緩慢,讓她看不到希望。于是太太果決地離他而去。他們分手是由于兩人在價值觀上日益嚴重的分歧所導致。他寄希望于循序漸進地學業(yè)成長為他打開職業(yè)之路,而妻子李波則完全渴望一種爆發(fā)戶似的成功。后來陶歌進入大學,邂逅了同樣是留學生的方小佳,兩人墜入愛河共同體驗了真正默契的愛情滋味。可是,礙于兒子還在中國,陶歌始終不愿把離婚的消息告訴兒子,生怕他有想法。美麗動人的方小佳遇到了教授的熱情追求,可是她依然愛著陶歌。一段耐心的等待以后,她明顯地感到教授對自己的幫助是陶歌所做不到的,忍痛割愛與陶歌告別,走入了與教授的婚姻殿堂。后來陶歌的兒子終于來到美國,陶歌與兒子相依為命,遇到了李波青年時代的好友恬恬,她是嫁到美國,卻忍受不了丈夫的性虐待離家獨自創(chuàng)業(yè)。兩對單親父母,平日相互照顧孩子,也為了孩子最終走到了一起。燦爛的激情已經(jīng)遠離他們,相處在一起更多的是平實的生活和互相體貼和理解。
到美國那些年,看慣了一個現(xiàn)實:生存環(huán)境的變化改變著人們的感情生活。據(jù)我觀察,愛情是脆弱的,也沒有可塑性。愛情發(fā)生的時間、地點、溫度、濕度對愛情的發(fā)展有不容忽視的制約。環(huán)境的懸殊變化,脆弱的愛情受不了!愛情變質(zhì),夫妻反目的事,世界各地都有發(fā)生。不論是在美國的中國人,還是中國的中國人都面臨著同樣的難題。在高度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愛情已經(jīng)失去了它原本的純真。愛情本應(yīng)該以情和性相輔相成:有真情相依戀,有兩性相吸引,才是真正的性情投合?,F(xiàn)代社會中,愛情的內(nèi)容和含義已經(jīng)被偷梁換柱,真情被“更新”,純粹物戀的婚姻可以連性的吸引都放棄;純粹原始的結(jié)合則完全墮落成一種互相玩弄的低級游戲。
2014年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丁香公寓》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丁香公寓》描寫的是上海一座文化歷史名樓中的故事,那座公寓是清代北洋大臣李鴻章第三個兒子李經(jīng)邁的產(chǎn)業(yè)。唐小璇和袁京菁,一對孿生姐妹在政治運動的沖擊下,父母離異后天南海北,互不相識。等到成年后,似乎是命運的安排,她們相會在電影廠的攝影棚里。她們這一次夢幻般的聚會,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結(jié)局呢?
丁香公寓里發(fā)生的故事,是中國一個特定社會階層生活的縮影,住在公寓中的作家、電影明星、民族資本家等等在“文革”運動開始后首當其沖,成了革命的對象。他們的命運隨著社會的急劇變化產(chǎn)生了強烈的戲劇性。我希望選擇一條接地氣的途徑,真實地寫活作為社會組成元素的個體的“人”在“文革”年代的生活感受,把童年、少年記憶中的那個波瀾壯闊的年代做更人性化的描繪。近年來許多海外華文作家已經(jīng)將關(guān)注點轉(zhuǎn)向海歸后的“二次文化震蕩”。而我是嘗試用人性化的方式,寫出我們所經(jīng)歷過的歷史年代,這也成了我心靈回歸的另一種選擇。
我是50年代末期出生的一代,這個年齡層的人,經(jīng)歷了共和國歷史上波瀾壯闊的歷史時期,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大躍進、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那些歲月有時使人窒息得喘不過氣,有時又令人熱血沸騰。對于不同歷史時期產(chǎn)生的任何結(jié)果,所經(jīng)歷的人們都不得不親身承受。我所記述的或許都是個人記憶中的一些小事,可是這些小事卻發(fā)生在一個中國歷史抹也抹不去的背景上。我們成長道路上的苦悶和挫折直接來自不同歷史時期政治、經(jīng)濟對人民生活的直接影響。
《丁香公寓》中的郭子,唐小璇,周大建,林獻彪等一批生長在上海市西某公寓中的少年,經(jīng)歷了他們不曾預(yù)期的生活變遷,他們剛剛在璀璨的煙花轟鳴中度過了1965年的國慶節(jié),接下來的生活給他們的少年歲月染上了非同尋常的色彩。社會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每個人的家庭中造成了劇變,昔日享有崇高社會地位,受人尊敬的父輩們轉(zhuǎn)眼成了人民的敵人,有的鄰居則搖身一變成了斗爭別人的革命派。
從此以后,他們的少年歲月,充滿了動蕩坎坷,在動亂的年代中艱難成長,他們無瑕的眸子里投射進了人間太多的生離死別,他們純真的心靈里烙下了太多的痛苦記憶。他們的少年生活中沒有鮮花笑語,可是卻同樣有友情的互相攙扶,愛情的默默萌發(fā)。郭子眼看著父親突然辭世,又在東北農(nóng)村與野熊的搏斗中幸存下來;唐小璇經(jīng)歷了媽媽幾度精神病發(fā)作的磨難,后來跟著原本不喜歡的林獻彪去了部隊文功團;周大建為父親鳴不平被徹夜吊打成疾,從此只能彎著腰走路。還有后來的李毛毛,一個郁郁寡歡,在宿命的陰影里無法自拔的小女孩……
丁香公寓里發(fā)生的故事,是中國一個特定社會階層生活的縮影,他們的生活與社會脈搏的律動關(guān)系密切。他們中的作家、電影明星、民族資本家等等在文革運動開始后首當其沖,成了革命的對象。他們的生活,對于公寓外面的人們有一種神秘感,可望不可即。他們的命運隨著社會的急劇變化產(chǎn)生了強烈的戲劇性。
《丁香公寓》里的故事從“文革”前開始,到改革開放的80年代末,跨度二十多年。這二十年的歷史,既是我的成長史,也是共和國歷史中的一個關(guān)鍵時期。我們與共和國一起走過來,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我們成長中所流的汗水和淚水中融合著成長的悲歡和付出。即便我已身居異國二十多年,可是在我的記憶中,曾經(jīng)在那里發(fā)生的故事總是那么鮮活的出現(xiàn)在眼前,父母和許多熟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可是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身影和足跡,看見我逝去的青春年華。
不管城市如何迅速的發(fā)展,作為城市記憶的歷史依然有不可低估的歷史價值。這些年來上海十分重視對老建筑的保護,原先我家住的公寓也掛上了文物保護的牌子。實體的建筑被保護了,在建筑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件件,一樁樁驚心動魄的故事,更不應(yīng)該隨著生者的離去永遠消逝。我的故事是一種記錄,也是在心中為往事掛一塊文物保護的牌子。散文是情感的厚積薄發(fā)
這些年我的兩本散文集《文脈傳承的踐行者》(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2011)《地老天荒》(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2012)是我記憶深處情感的厚積薄發(fā),是我在知天命之年,對于往事和故人的深情回望。在這兩本散文集中收入的文章是我對父親葉以群以及出國前在電影文學界工作時與文壇、影壇前輩交流的難忘記憶。
巴金、周揚、夏衍……這些中國文學界如雷貫耳的名字,如今已經(jīng)遠離我們。十分榮幸的是在他們還曾叱咤風云時,我曾與他們有過最直接的接觸?;拿?、于伶、馮亦代、艾明之……我握過他們的手,我在他們的書房中與他們促膝談心,聽他們的諄諄教誨。他們的言教身傳從不同方面深深影響了我年輕時人格的成長。郭沫若、茅盾、潘漢年……他們與先父葉以群在中國革命的不同歷史時期緊密合作,我的文字不僅記錄了父親不長的人生中的一個個重要時刻,更重要的是通過他與同時代文壇巨擘們的共度危難,呈現(xiàn)了他們不平凡人生中的精彩時刻和痛苦的人生磨礪。趙丹、黃宗英、瞿白音、謝晉、鐘惦斐、王世楨……這些中國電影界的精英,是我在電影界參加工作以后接觸的前輩,與他們最直接的思想交流,滋養(yǎng)了我的學養(yǎng)和靈魂,他們的人生跌宕,帶給我深刻的人生啟迪。
對于故鄉(xiāng)上海來說,我已是一個遠行者。遠行者的歸來,結(jié)合自己的海外經(jīng)歷,從獨特的視角,重新審視所經(jīng)歷過的生活。如果我能夠極為出色地完成這個任務(wù),作品就必定會使人聯(lián)想到更廣闊的圖景。我以此自勉。